话说孙悟空为了学艺,不惜跋山涉水到西牛贺洲,去拜菩提祖师为师。菩提祖师道场名为:灵台方寸山,斜月三星洞。灵台方寸为心。斜月三星,斜月为一勾,三星为三点,谜底也是个心字。这便是《西游记》这部小说的题中之义。
十万八千里路,修道不在脚下,在心中;九九八十一难,关关都是难关,关关都是心关。从大唐长安到西天灵山,当我们看懂了西游记的取经路线图,就知道人最大的修行,其实是修心。
修无畏心
玄奘取经之前,洪福寺的弟子们纷纷来询问:您要去西天,是真的吗?玄奘道:是的。弟子担忧地说,师父,听人说,西天路远,一路虎豹妖魔,只怕性命难保。玄奘道:我已发了宏誓大愿,不取真经,永堕沉沦地狱。唐僧出长安这一幕,年少时以看客心态看时,心潮澎湃。成年之后,将自己当成戏中人再看时,却深知唐僧的艰难。从长安到灵山,山一程,水一程,一步一关隘,足以让怯懦者裹足不前,胆小者心生惶恐。肉身凡胎的唐僧,披着袈裟,拄着锡杖,以一双麻屩去丈量十万八千里。一路上,他差点成为食人猛虎的口粮,成为盗贼的刀下亡魂,可他却没有动摇过。穷山恶水横亘在途中,炎气逼人的火焰山,凛寒刺骨的通天河,这些难以跨越的天堑,玄奘未曾退缩。无数妖魔鬼怪觊觎金禅子转世肉身,狮驼岭三洞怪想把他蒸了吃,蜘蛛精们想拐走他,他九死而不悔。路虽迩,不行不至。数不尽的春秋冬夏,尝不尽的酸甜苦辣,唐僧始终步履坚定地一路向西。说到底,拨开神魔的外衣,吴承恩留给世人的是一句箴言:踏平坎坷,成大道。修心,首修无畏心。人这一辈子,要战胜平庸,就得跟内心的胆小做斗争。直面一次次袭来的挫折,依旧坚毅前行的人,才配取得真经。
修通透心
若是把西游记的法术:隐身术、定身术、腾云驾雾、七十二变等,列个最受读者喜欢的排名。七十二变,当之无愧地占据第一名。可变游鱼、苍鹰,或是潜于水中或是振翅高空,也可化他人,诸多不可思议让我们心向往之。在白虎岭,唐僧师徒吃尽了变化的苦头。白骨精第一次变成年轻女子给唐僧送饭,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一下识破,二话不说挥棒相向,唐僧却指责悟空杀性重。第二次又化作老婆婆,悟空又一次将其打“死”。唐僧恼怒不已,念紧箍咒惩罚。第三次变为一个老头,悟空瞧出又是那妖怪,不顾紧箍咒的疼痛,又一棒打死。最后,唐僧以为孙悟空滥杀无辜,写下贬书,将他赶回了花果山。三打白骨精之艰难,不在于白骨精法力高强,而在于看不穿、识不透。看电视读原著时,我们可能恼怒唐僧不分是非,但细想一下,谁又不是活成了唐僧。孙悟空的七十二变,对应着《楞严经》上的心有七十二相。人性易变,人心难测。吴承恩混迹官场,见到各种嘴脸。有的人酒桌上捧你恭维你,背地里却向领导说你是非。有的人满口是礼义廉耻,内心里却龌龊可憎。人人都会七十二变,都戴着面具,多少人只看到表象。佛家里有一个词叫:明心见性。对己对人,都应如此。智者洞悉看不见的,愚人永远只相信看得见的。修得通透心的人,既看江面平如镜,亦看水底万丈深。
修清净心
小时候看西游记,以为女儿国是最好过的一关。长大了,才知道这是最难过的一关。雄关易过,欲关难渡。人终其一生,为欲字所累,名、利、权、色,无不让人着迷。唐僧师徒途经女儿国,西梁女儿国王倾慕唐僧一表人才,甘愿以国相托。国王眉如翠羽,肌似羊脂,美如画中人,不逊月上嫦娥,不输九天仙子。这样俏生生的佳人,谁不心神摇曳。她善书画,将唐僧绘于纸上,将情意一笔一画细细地描在眉梢嘴角。她与唐僧携手游园,在满园春色中看蝴蝶双飞鸳鸯交颈。这样如明月如春风的温柔,谁能不心生涟漪。她还愿意以整个王国作嫁妆,让唐僧登位称君。权力富贵一朝手中握,谁会无动于衷。唐僧终究是心动了,不然何来一句:我今生已许身佛门,来世若有缘分……但世间难有两全法,不负如来,便得负卿。告别时,唐僧没有用佛门的双手合十礼,而是抱拳拱手,这是世俗的礼节。红尘十丈,多的是让人迷醉的诱惑,是风情万种的女子,是炙手可热的权势。心如澄澈秋水,方能抵抗世间所有的不安与躁动。何为八戒?何为悟净?修己以清心为要,戒尘世欲望,悟清净之心。像是在西天路上,每当孙悟空要去化缘时,总会用金箍棒画一个圈,以防妖魔骚扰。这其实也是给人心划定界限。持戒而行,方得始终。若为沿途的风物步步停留,我们离心中的西天灵山只会越来越远。
修平常心
《西游记》的最后一难,深有意味。唐僧师徒四人取得真经后,佛祖问观音菩萨,唐僧一行一共经历了多少磨难。菩萨把苦难簿过目了一遍,发现他们只受过八十难,还少一难。所以,菩萨就安排了最后一难:通天河遇鼋湿经书。他们在回返途中,重遇通天河老鼋。老鼋主动连人带经书都驮上了。等游到河中间,老鼋问唐僧,之前托他问佛祖关于自己的归宿之事,到底如何?唐僧早忘了,一声不答。于是老鼋也一声不答,连人带书把他们掀翻在通天河里了。等到师徒上岸,把经书在石头上翻晒,没想到弄破了一卷。唐僧很是懊悔。孙悟空却笑说,天地不全,盖经亦不全,人力所不能及。这是九九八十一难的最后一难,没有所谓的功德圆满,世间万事万物,都有缺陷、有遗憾。皆言有志者,事竟成,多的是功亏一篑。都说精诚至,金石开,多的是事与愿违。吴承恩自己希望能做一个好官,上承皇恩,下泽黎民,却屡屡落第。他想读遍天下书,著书立言,最后却沦为写小说这种在当时的末流行当,只署名华阳洞天主人,以此避患。我们终究会有这样的错过,或是那样的不可得。所以最后一难,吴承恩才会告诉我们,以平常心,待非常事。命运难测,人力终有穷尽之时,若是尽心尽力了,那就坦然接受上天的安排。不论是非成败,付之一笑,竭尽所能之后,再不强求。我想这便是平凡人生活最好的态度。
唐僧踏上取经路伊始,乌巢禅师传授他一部《心经》,并说:“佛在灵山莫远求,灵山只在汝心头。”孙悟空也对唐僧说过一句话:“只要见性志成,念念回首处,即是灵山。”说到底,于万千世事中,知道路在何方;在七情六欲中,收束心猿意马。这就是我们一世的修行、修心。